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。我在房间里走动,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,我大声地跟魏书贤说话,我骂那谁谁谁讲课真臭,六月天的风一样催眠,那谁谁谁讲得精彩,总让人捧腹。

    你坐下!魏书贤命令我。他居然命令起我来了。

    我凭什么听你的?

    你坐下,不要故意弄些声响。

    我坐下了。床响声吱哑吱哑越来越欢。

    你性冷淡,魏书贤说,这种声音的确像来自不堪负重的床,我听到了,就当那是做ài吧,为什么要逃避呢?我听起来觉得享受。

    那你就享受吧!别把我扯进去,别试图分析我。我讨厌魏书贤这么说话,我不认为我性冷淡。

    你看你的房间,色调这么冷,没有鲜花,也看不到绿叶,你成天守着这堆残旧的书,这台冰冷的机器,这哪像一个女孩子房间,哪像女孩子过的生活,简直像个修女!

    没有规定女人要怎么生活。我冷冷地打断魏书贤,我这样很自在!

    你难道一点也不想?

    想什么?

    你不想我干你吗?魏书贤说到最后降低了语调,声音缠了九曲柔肠似的。我忽然吓了一跳,魏老师,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?

    老师怎么啦?老师也是人啊。魏书贤气咻咻地站起来。魏书贤在课堂上也这样,一激动屁股就摔开讲台上的椅子,精瘦的脸上青筋凸起。他肯定不是想打人,他只是借这么个动作强调他的意见,他的意见就是屁股跟椅子的别扭。我看他那劲儿,肯定把我当成教室里那个迷惘的学生了,他不知道出了课堂,他在我眼里就只是个男人。魏书贤认为他是老师,解决学生的问题是他的天性与职责,我找不到不干他的理由,他会孜孜不倦循循善诱,那我今天下午就算完蛋了。

    我是真的愣了,不由打量魏老师,并认真考虑跟魏书贤干的可能性。我把魏老师上上下下看了足足二分钟,看得魏老师由坚挺到疲软(我指的是他的腰杆),再由疲软到沮丧,那床的声响作为背景音乐始终很悦耳,然后我摇摇头,说,魏老师,你太瘦了,你那尺寸不适合我。

    魏书贤一屁股坐下了,课堂上魏书贤这个动作出现,那长篇大论就像泡牛尿汩汩流淌,一时半会绝对拉不完。魏书贤的表现跟讲台上完全一样,我想完了,这下完了,魏书贤要与我干到底了。我这是刺激他的灵感,捅穿了马蜂窝,我就等着话语群蜂怎么叮蛰我吧!我颓丧地往沙发上一瘫,闭着眼睛等待他的迎面攻击。嘀答嘀答,电子钟在走动,吱哑的声音停歇了两秒,马蜂还没乱飞。

    奇怪,话呢?我睁开眼,魏书贤居然盯着我,我近视,只觉得那双眼睛闪着幽绿,窗口的亮点映在他的瞳孔里,折射出两束强光,嘴边的胡子突然长出来,黑乎乎的围了一圈。他表情凝重,似乎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事情。

    你,我不知道你有多少经验,但我告诉你,你,绝对不可以以貌取它,你怎么知道我这尺寸不适合你!魏书贤一向不赞同乱改成语,对于那种乱改成语作广告,给传统文化泼脏水的行为恨之如骨,这下却改得流畅得体。魏书贤的话里潜伏着很大的信息量,无疑是挑明了的暗示。我一时无话可说,但不驳倒魏书贤,意味着我没有理由不跟他干。

    是吧也许是吧,可是可是,全国几亿男人的尺寸都适合我,那我是不是都得跟他们比划比划呢?我想这回魏书贤应该没话说,而且会立马离开我的床,象只苹果一样骨碌碌滚出我的房间。

    魏书贤不动,钉了桩似的。

    你,见过无耻的,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!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受过什么打击,你要全国几亿虚拟的男人,却不愿跟我这一个实际的干,你用虚幻抵挡真实,你无情冷酷到无以复加。魏老师句句是受害者的控诉,把我搞得云里雾里。

    魏老师你到底是老师,既能解答疑难,也能制造问题啊,我,我,我服你了。我服你了也不意味我想跟你干,我真的性冷淡!

    我像一个面对性骚扰的老处女语无伦次,彻底搅乱魏老师的思维。

    紫罗兰盒里的一根香烟寂寞地躺了很久了。它寂寞地躺着看着我寂寞地坐着。它在空荡荡的纸盒里,我在空荡荡的石屋里。它是我在酒巴里未作贱完的余孽,我是它永远期待的情人——把它毁灭。谁来把我毁灭。把我毁灭之前,让我先干掉中午的声音。我这么敲着敲着,敲得咬牙切齿,敲得欢欣快慰,门就咚咚咚响了。我从不应门,我讨厌那些所谓的社区服务,只有她们才理直气壮的骚扰。咚咚咚咚,我靠,谁这么烦人?我骂骂咧咧,狠狠地敲上一个感叹号。猛地想起,莫不是那个天杀的?我不知道计算机老师的名字,我只知道他有天杀的笑容。这个念头既出,我的屁股已火速离开沙发,并且在两秒钟内冲到门边,天杀的就站在门外!

    啊真抱歉我刚在洗手间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撒谎。天杀的愣了一下,他或许在想我上洗手间的情景。他穿件黑皮衣,冰冷的皮衣面擦过我的手指,一阵冷风从我脸上扫过去,我看到他平整的后脑勺。

    他再次把自己塞进沙发座位。他大约一米八二,他进门的时候,我用我的身高量了一下。根据他在沙发的坐姿,他的上半身与下半身比例应是谐调均匀的。看沙发沉陷的深度,他的体重应在一百七十磅左右。a盘刷刷地响,等待主机的融合,屏幕上一溜黑块越移越长。

    你盯着我看什么?他趁闲转过脸。天杀的微笑。

    好怪,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?

    我后脑勺看到的。

    啊?后脑勺不专业,肯定看花了。

    你小心,它会把你看成裸体。

    请插入b盘。他读着屏幕上的提示,然后塞进另一个盘,主机嗡嗡呻吟得更厉害。

    知道怎么升级吗?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升过?天杀地问。

    我又点点头,始终一脸很无知很求知的稚嫩表情。

    升过就好办了。天杀的对我似乎很负责任。我觉得那口气像问我是不是处女,不是处女就好办了。我看看时间,十二点了。

    你在我这里吃午饭吗?我妈妈给我捎了点腊肉过来,几千公里外的,试试?我坦白承认我有点暖昧,他进来后我觉得房间很饱满,我心里流淌着一种绵软的东西,我不知道那是什么。

    哦?四川?湖南?你是小南蛮呐?

    是有点刁蛮。天杀的说我是小南蛮,这个小字韵昧无穷。

    没有口福了,我得上朋友家。

    211?我楼上吗?

    天杀的抬头看了看天花板,说,应该是吧!还有什么东西要修,你就呼我。他沙沙沙写下一串数字递给我。

    天花板异常地安静,有片石灰纸悬了很久,我一直担心着,它就是不掉下来。

    我从超级商场买了些速冻饺子和汤圆之类的东西,我恨透了这些速食品,同时也习惯了一边憎恶一边享用。我离不开它们,它们并不因为我的憎恶而有丝毫的惭愧。品种越来越多,我都尝试了,可怜的舌头与胃饱经摧残,我有点惨无“味”道。我提着五包饺子汤圆,在楼梯口再次遇到211,我们擦肩而过的瞬间,211尖叫了一声,手中提的垃圾袋烂了,几天的生活痕迹稀里哗啦散落一地,纸巾、果皮、假睫毛、腥红的杜雷斯塑料壳一个细小的针头滚落我的脚边。

    看什么看,有什么好看的?211似乎红了脸,楼梯口不太明亮,看不出是胭脂还是羞涩。她的声音我有点陌生,当然在两种不同状态下,女人说话有些区别是正常的。她说话有点挑衅。

    噫?有什么不能看的?我早就想对她发火了,正愁找不到岔儿呢。

    不就是一点垃圾吗?我又不是故意的,我马上清理。211摔一下手中的精致皮包,转身上楼。我听到二楼门开门关的声音。她挺漂亮,虽然化了点妆,但不算恶俗的女人。我的火忽然发不起来了,居然还想跟她做个好邻居。我盯着她噼哩啪啦打扫完毕,看着她扭着小腰出了门儿,一直没找到第二句该说的话。我靠,我怎么这么混蛋?我对211,就像对待速冻饺子,饱的时候狠狠地诅骂,饿了照样谄媚地把它弄进锅里,填进肚里。我又失去了跟211面掐一次的机会。不过我没有以前懊丧,因为天杀的的缘故,我并没有可能和211做好邻居,好朋友。

    我在电脑前坐下没多久,吱哑吱哑的声音传来了。我侧耳听了听,以为是老鼠或者别的什么,因为211已经出去了,211房不可能有动静,但反反复复,声音明显从天花板上垂直下来,准确地击中我的头颅。

    难道是211回来了?

    魏书贤忽然离婚了。小道消息说,他俩其实早就分居,魏书贤好久没沾女人了,一直没离,不过是怕对不起那两个热乎乎的“全省文明家庭”“全市模范夫妻”的称号。也有的说魏书贤外面有女人,他还替女人租了房子。老天!我吓一跳,这不是说我吗?我是不习惯集体住宿的,魏书贤是替我租了房,但我是自己付房租,并且,我只是魏书贤的学生,不是他的女人!我郁闷了好几天,差点跳出来澄清事实,可是稍微动点脑筋,我就没干这么小丑的事情。我知道魏书贤有个彪形娇妻,彪形娇妻是搞妇女工作的,妇女工作总是跟妇女的思想工作有关,妇女的思想工作做通了,妇女就工作就搞出成效来了。我见过一次魏书贤的彪形娇妻,那是两个月前。那时魏书贤正在讲课,他心血来潮讲了个段子,把我们搞得哄堂大笑。魏书贤正有力地挥舞右手,准备就段子来展开一番思想言论,教室门口突然出现一道浓重的阴影,彪形娇妻来了。彪形娇妻向魏书贤招招手,魏书贤对我们作个暂停的手势,就阴魂一样朝那只手飘浮过去。

    找我做什么?我在上课。

    你就这么上课的?哪有点老师的体统?看你瞎混到什么时候!连个副的都没搞到,也不反省反省。

    我就这么教学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,有什么回头再说!魏书贤摆摆手转头往教室走,彪形娇妻一把扯住魏书贤的后衣,魏书贤老师差点一个趔趄。

    想说话的时候没地方,有地方却没话说!我实在没办法才找到学校来魏老师示意离教室远点,俩人就到走廊尽头说了一会。我看到彪形娇妻比魏书贤老师高出半个头。魏书贤老师再进教室,沉默了十五秒钟,却没有捡起先前的话题。

    魏书贤仿佛一夜间瘦了,腮部像个大麻鬼一样凹进去,一副准精神抑郁症患者的模样。我忽然对魏书贤老师产生了愧疚,我不该对他说“你那尺寸不适合我”

    我变得坐卧不宁,像刚上网那阵子,总想溜到网上去逛。网上并没有人等我,我的心痒,只能去那里挠。天杀的一米八二的影子总在我的房间里晃动。我反复叨念那一串数字,脑海里重复“有什么修理的,就呼我”的声音。

    还有什么需要修理?我东看西看,保险丝再也没有断过,电脑装了杀毒软件后,顺从得让人难受,我找不着一件需要修理的东西,一切正常得像处女的原始贞洁。他妈的生活忽然这么完美起来,完美得操他妈遗憾与惆怅!我干不下一个字。我瞪大眼睛不断地审视房间的东西,我期待它们残败,碎裂、短路,让天杀的重新走进我的房间。

    我想完房间里的再想房间外的,一切与我有关的东西我都想到了,万分颓丧中,忽然一道灵光闪现,我想起魏书贤帮我钉的红塑料邮箱。这一发现让我激动不已,我在房间里连续蹦跳,一下比一下窜得高,直累得幸福地瘫坐在木地板上。夜半三更,我楼里楼外查了岗,确信无人,拿起锤子对着邮箱狠砸三下,那塑料片儿就哗啦哗啦地七零八落,我把几块大点的捡起来,扔到楼前的荒草坪里,伪造了一个真实的作案现场。砸完邮箱我极度亢奋,上网跟人聊天的时候,打字的手指头颤栗不已。

    上午九点钟,我传呼天杀的。

    呵,有什么需要我修理?天杀的还挺幽默。

    唉呀,今早收信我发现邮箱被砸了,那些人真tmd无聊,把我气得够呛!像真有那么一回事,我都惊讶自己的表演。

    有这种事啊?损人不利己的哦,你得罪谁啦?

    我与人素无冤仇,往来的也极少,哪有功夫得罪人?

    那既然砸了,再钉一个呗!

    是,我想干脆买个铁箱子回来,那水泥墙很难钉呢。

    呵,是需要一个好修理工,我下午帮你钉就是了!

    我偶尔会遇到211,有时是白天,有时是夜晚,我发现她跟我一样没有规律,我总是不去上课,出门就一副闲荡的样子。远远地我们看见了,擦肩而过时又都故作匆忙,偶尔会有一个淡漠的眼神,她似乎很怕我认出她来,或者隐藏着天大的秘密。我总在她余下的香水味里猜测她的职业。倒班的护士?歌厅的小姐?银行的职员?我倾向于肯定护士这一职业,因为我见过她垃圾袋里的小针头,她懂得保护自己,知道使用杜雷斯,护士的收入不低,不低才有可能弄好质量的套子,当然有可能是别人买的。

    天杀的要来,我像过年一样里外忙乎。去买邮箱的路上,我顺便转进花店里,买下一个白色花瓶和几束红玫瑰,还有一小扎满天星。我搞了一次很彻底的清洁卫生,从居室到个人,里里外外仔细地收拾了一番。把脏衣服扔进桶里,泡上洗衣粉,将凌乱的书整理归队,到最后我把自己收拾妥当,门就被敲响了。我用手把狂跳的心抚慰了一下,拍拍它示意它保持冷静,不就是来个搞修理的吗,怎么激动得灵魂出窍的样子!我的心仍卜卜狂跳。我做着深呼吸拉开门,门开半条缝时,天杀的站在门外左侧着脸带着天杀的笑容!门全开时我就看见天杀的左侧立着一个窈窕女子。一瞬间我那颗卜卜狂跳的心凝滞了,脑海里一片混乱。

    你好呀!窈窕女子幽幽微笑,声音纤细,面容很生动,比211要年轻得多。

    我不失时机扯动肌肉笑逐颜开,连说你好你好。天杀的对我说,她是你二楼的邻居。我说你哪个门牌号?211啊!女子笑。我愣了,211?到底是中间的门、左侧的门,还是右侧的门呢?却不敢多问,便活生生噎下这个天大的疑问,我不想引起眼前这个211的误会和不快。

    我们不进屋了,你把邮箱工具递出来吧!天杀的对我说。

    我怀疑我精神失常了。

    听说校长在某次会议上点名批评了魏书贤老师的教学方法与质量,生活作风问题之类的事也含含糊糊地提了,魏书贤老师就像一把秋草,蔫不拉叽地挺在风中。我们觉得魏书贤老师的课挺生动,他忘我的手势证明他是热爱讲台,激情无限的,虽然有时跑题太远。但我们不是校长,魏书贤老师的职称级别及其他待遇,没有校长的认可是没法实现的。但魏书贤老师没挺多久就挺尸了,用几根领带把自己吊在挂电风扇的铁钩上。全校开了一个隆重的追悼会,校长在会上宣读悼词,悼词充分肯定了魏书贤老师的工作业绩,校长声情并茂,情动天地,全场无不唏嘘。

    魏老师死后,中午的声音奇迹般地消失了。

    我曾经天真地揣测,211闪着我,211知道我是魏老师的学生,魏老师是认识她的。

    我仍住111房。看着楼顶那块依然悬吊着的石灰块,我偶尔会想,哪间是211房,真正的211是谁。

    2002。3。1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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