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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时候,要是一睡,亦可以三日三夜不醒。一头看着公事,或者一面吃着饭,以及会着客,他都会睡着了的,只要有事,一惊就醒,倘若没有事把他惊醒,一定要大动气的。此刻巡捕拿了手本进来,论不定他老人家几时才醒,喊又不敢喊,只得站立门内,等他睡醒再回。谁知他老人家这一睡,虽没有三天三夜,然而已足足有八个钟头。他老睡了八点钟的时候,巡捕就站了八点钟的时候,外面那个洋务局的总办,也就坐了八点钟的时候。晚饭没有吃就上院,一直等到夜半一点钟,肚子饿了,只得叫当差的买了两个馒头来充饥。至于那个站睡班的巡捕,吃又没得吃,坐又没得坐,实在可怜。好容易熬到制台睡醒,又不敢公然上去就回。又等制台吃了一袋烟,呷了一口茶,等到回过脸的时候,他把手本捏在手中,不用说话,制台早已瞧见了,便问是谁来见,为的什么事情?巡捕忙回,是洋务局总办某道来请示的。制台到此,方命传见。及至坐下,照例叙了几句话。洋务局老总欠着身子,把日间的事情,面陈了一遍。制台一面听他讲话,一面摇头,等他说完,制台道:“老兄们也过于小心了。为着这一点点事情,都要来问我,我这个两湖总督,就是生了三头六臂,也忙不来。教士并无官职,怎么算得是官?又不集股份开公司,也算不得个商人。既然介乎不官不商之间,你们就酌量一个适中的体制接待他。只要比官差点,比商又贵重点,不就结了吗?”

    洋务局老总听了这话,赛如翠屏山里的潘老丈:“你不说我还有点明白,你说了我更胡涂!”他此时却有此等光景。但是怕制台生气,又不敢再问,只得辞了出来。回到局中,拿这话告诉了几个同事,大家也没了主意。后来还亏了一位文案老爷,广有才学,通达时宜,居然能领略制台的意思,分开众人,挺身而出道:“制军这句话,卑职倒猜着了八九分。”众人忙问是何意思?文案老爷道:“我们现在只要替他预备蓝呢四轿就是了。”众人道:“蓝呢四轿,不是拿他当了商人看待吗?”

    文案老爷道:“你别性急,我的话还没有说完,等我说完了再批驳。”众人于是只得瞪着眼睛,听他往下讲。文案老爷道:“轿是蓝呢轿,轿子跟前加上一把伞,可是商人没有的。”众人一齐拍手称妙,老总更拿他着实夸奖。一时议定,总办会办方各自回私宅而去。

    话分两头,再说要见制台的教士,晓得制台优待远人,一切具饬洋务局预备,较之在湖南时官民隔阂,华洋龃龉,竟另是一番景象,心中甚是高兴。到了次日,尚未起身,办差的大轿人马,具已到齐。教士虽穿的中国衣装,然而只穿便衣,不着靴帽,坐在四人大轿中甚不壮观。洋务局的轿夫亲兵,是伺候洋人惯了的,倒也并不在意。就是湖北的百姓,也看熟了,路上碰着,亦不以为奇。一霎到了制台衙门,大吹大擂,开了中门相接。教士进去,同制台拉了拉手,又探了探帽子,分宾叙坐,彼此寒暄了一回,又彼此称颂了一回。教士便将来意向制台-一陈明,又道:“目下在此盘桓数日,就要起身,等把同来的几个人一齐送到上海,等他们有了生路,我还要回到湖南,将来路过武昌的时候,一定还要来拜见贵总督大人的。”

    制台听了教士的话,想起上月接到湖南巡抚的信,早已晓得永顺有此一宗案件。当下心上着实盘算,想这几个生员明明不是安分之徒,倘是安分之徒,一定不会信从洋教;现在把这几个人送往上海,上海洋人更多,倘若被他们再沾染些习气,将来愈加为害。我外面虽然优礼洋人,乃为时事所迫,不得不然,并非有意敬重他们。这班小子后生,正是血气未定,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他们此时受了地方官的苦,早将中国官恨如切骨,心中那里还有中国?与其将来走入邪路,一发而不可收,何如我此时顺水推船,借了洋人势力,笼络他们,预弭将来之患,岂不是好?主意打定,便装做不知,定要教士把永顺闹事情形详说一遍。教士自然把众秀才的话,一半有一半无的和盘托出,通统告诉了制台。制台登时跺脚捶胸,大骂博知府不置。又说他如此可恶,我此刻就做折子参他。教士听了制台的话,看他甚为高兴,制台故意又连连跌足道:“国家平时患无人才,等到有了人才,又被这些不肖官吏任意凌虐,以致为渊驱鱼,为丛驱爵,想起来真正可恨!我这里用人的地方却很不少,我想把这几个人留在湖北,量材器使用,每一个人替他们安置一席,倒也不难。然而我不敢,怕的是谣言太多,内而政府,外而同寅,不晓得要排揎我到那步田地?知道的说我是弃瑕录用,鼓舞人材,不知道的,还说我是通逃薮呢。贵教士请想,你说我敢不敢?”教士起先听了制台的话,说要把这几个人留在湖北予以执事,还疑心制台是骗人的,从来他们做官的人,一直是官官相护,难保不是借此为一网打尽之计,后来见他又有畏谗避讥的意思,不免信以为真,便道:“我要送他们到上海,也并非得已,实在可怜他们受了地方官的压力,不但不能自由,而且性命难保,上帝以好生为心,我受了上帝的嘱咐,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?既然贵总督大人能够免去他们的罪,不来压制他们,他们都是很有学问的人,很可以立得事业,等他们出来帮着贵总督办事,那是再好没有的了。而且贵总督的名声格外好,将来传到我们敝国,也都是钦敬的。”制台道:“贵教士的中国话说得很好,到我们中国有多少年了?”教士道:“来是来的年数不少了。我初到你们湖南的时候,一句中国话不会讲,那时候通湖南,敝国人只有我夫妻两个,还有一个小孩子。我不会说中国话,我偏要学,我就离开我的家小,另外住到一个中国人家,天天跟着他说,不到半年,就会了一半了。”制台道:“通湖南只有你一个外国人,倒不怕中国人打你?谁肯还来教你说中国话呢?”教士道:“那时候,我身上的银子带的很多。贵国的人,只要银子,有了银子,他不但肯教我说话,各式事情,都肯告诉我晓得。只要有银子,谅他祖传的坟地,都肯卖给我盖房子了。到如今,我样样明白,我的银子也就化的少了。”制台听了他的话,半天没有做声,又歇了一会,说道:“你且在我武昌盘桓几天,等我斟酌一个安置他们之法,再来关照。”教士听说,又称谢了几句,方始告辞而去。

    但不知制军如何安置这一帮人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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