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偷偷交往，她甚至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对方。
原来金玲和方德生曾是青梅竹马，两人一同长大，一同在傅家帮佣，可谓两小无猜，感情极好。
乔莞瞅着时间充足，倒也不着急催她，在一旁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，听她讲述自己生前的种种。
金玲抬起头，见乔莞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，抱着锅铲哭哭啼啼的蹲了下来。
虽然世间情爱，终究敌不过一碗孟婆汤。
乔莞咬咬牙，到嘴的话却说不出，她觉得让一个人带着“爱”走，总比满怀怨恨的离开要好。
——别等了，没有你，他一样过得很好，对他来说，你的存在或许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道风景，转瞬即逝，有点良心的，到老了之后还会稍微念想念想，但他除了带着一张怀旧的老照片，已经儿孙满堂。
乔莞抿着唇，仍是摇头，且不提她担不起这份重责，光是方叔已经结婚生子，儿子都三十好几定居国外了，她便认为他不值得金玲再等待下去。
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，可看着乔莞严肃的脸孔，她掩面抽泣：“大人，我给您跪下了，求求您就帮我一次吧。”
而在这千年之中，或许能看到在奈何桥上走过的爱人，但言语不能相通，只能一遍遍的看着，熬着，直到连自己也忘了在等待什么……
提到忘川河，金玲哽咽出声，地府中人都知道忘川，许多人为了不喝孟婆汤，为了再见一面心中所爱之人，纷纷义无反顾的跳入忘川河，但入了忘川，必须等待上千年才能投胎。
乔莞板起脸：“阴魂到了时辰自然要还阳，你若是赖着不走，上头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，除非你入忘川河……”
所以鬼民们若想与亲人联系，还得高价收买鬼头让其送信，不过价格也略过，送一封信的钱能买三个小香火了。
乔莞低头沉吟了一会儿，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，地府里除了吃的喝的，就属香火最贵，而给阳间人托梦的‘托梦香’，可是比她兜里的小香火贵了十倍不止。
金玲苦笑：“我小本经营，怎买得起托梦香？”
乔莞摇了摇头：“地府有地府的规矩，你这么做会令我很为难，假如你想与他相见，为什么不知给他托梦呢？”
金玲轻轻一叹：“没关系，我可以等，哪怕日日守在鬼门关前，我也想见他最后一面。”
乔莞想了想，说：“可万一方叔长命百岁，你岂不是要再多等四十多年？”
金玲抹去眼角边的泪，哽咽道：“我知道大人的难处，但我等了几十年，只为见他一面，和他说一会儿，只要能澄清当年的误会，我这桩心事也算了了，到时便能干干净净的入轮回，重新做人。”
乔莞忍不住轻叹，唉，世界真小……真小……
起初她觉得这女人面熟，却如何也想不起来，尔后当她翻看她的档案，才明白，原来方叔照片中的女人，就是在阴市卖馄饨面的金玲。
乔莞摸摸鼻子，又翻了翻手中的册子。
女人震惊的抬眸，视线紧紧的落在她脸上：“是，我等的人就是德生，可，可你怎会知道？”
乔莞看了她许久，问道：“恕我直言，你苦苦等候的人可是方叔，方德生？”
叮叮咚咚，是指尖锁链发出的脆响。
金玲一言不发的低着螓首，沉吟了许久后才肯开口：“不瞒大人，其实小女子一直在等一个人，等到他之后自然会随你投胎。”
“为什么？你不想重新做人吗？”她瞪大眼。
正是因为知道这点，乔莞才会应得如此爽快。
乔莞抬头看了她一眼，心里有些纳闷，按理来说，带鬼民投胎也算是一桩美差，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份资质能在地府做杂役为前世赎罪，而阴市又是整日暗无天日，阴气森森的地方，鬼民们为了尽早还阳，连鬼差都要百般讨好，所以能投胎，可是一大好事呀。
“……大人，不知可否再通融几日，就让我在这里再多待一些时候？”她握着铁勺的手微微颤抖着，一张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，如今看来更显惨白。
酆都城内总是阴风真真，有几位鬼民闻香前来买馄饨面，金玲却直接收了摊子。
金玲便是其中之一。
这回，乔莞之所以回地府，也是因为最近人手不足，郑叔临时将几只阴魂交到了她的手上，而瞅着有报酬能收，乔莞自然欢欢喜喜的答应了。
世上有许多意外，活人有，死人亦然，然而一些因为意外死亡，阳寿却未尽的人，被鬼差带回之后要么就是在地府内当个小小的杂役（比如她），要么就是暂居阴市，也就是常说的鬼民，而等到时机成熟，自有鬼差送其投胎。
乔莞搓搓鼻子，好不容易翻到她的档案，但在略略扫过一眼后，目光便是一滞，沉默了许久才轻咳道：“金玲，你阳寿已尽，我带你投胎去吧。”
女人一愣，登时严肃了表情：“是。”
“你可是金玲？”乔莞掏了掏耳朵，从包里找出一本又旧又厚的本子，随便翻了翻还被飞起的烟尘呛出了一个喷嚏。
“阴司大人，请问还有什么事？”女人望着乔莞的玉佩，心中窝火，无奈对方是地痞无赖，不能得罪。
不好，这个穷鬼阴司不会是吃不饱，又想白吃她的馄饨了吧？这食物的香火可是很贵的，她小本经营可受不得这种白吃白喝的人呀。
女人看她一眼，面上很快流露出吃惊的神色，并暗叫不妙。
等到她心满意足的吃饱喝足，便搓搓嘴，提起衣摆朝摊子前的女人走去。
台上的说书人越说越激动，激动得那唾沫乱飞，乔莞原本为了听得清楚而坐得很近，见状连忙板着小板凳去了后排。
“关羽吩咐一声：”抬，刀，备马！“把赤兔兽给拉过来了，他这是第一次骑赤兔兽出征啊。云长飞身上马，凤目圆睁蚕眉直竖倒提青龙大刀，这匹马象一朵红云似的～扑呜～～～～由打山头就飘～～下去了。行如风快似电崭眼的工夫儿杀到了敌阵！”
女人皮笑肉不笑，转身走了。
而乔莞这光吃饭不干活的“官”收起好处来可是一点不手软，当即又得寸进尺的顺了一碗馄饨，嚼吧嚼吧还得夸赞两声：“这馄饨滑，真滑。”
乔莞不与她客气，立即老实不客气的收下，地府的鬼差相当于民间的衙役，虽然不至于收保护费，但平日也有不少鬼民为行事方便，而给他们当差的少许“好处”。
“不用钱，这碗就让我请客。”女人笑笑，眉眼弯弯，眼睛清亮就像小泉。
她喜滋滋的掏钱，对方却拒绝了。
乔莞捏着筷子捞了捞，发现这碗的馄饨要比头一晚多很多。
“那就多吃点。”女人殷勤的又递了一碗给她。
女人掩着嘴笑，二十三四的年纪，死的时候年纪应该很轻，而且瘦瘦小小的个头，往摊子后一站，不注意瞧，她整个人便让招牌挡了去。
“是呀，姐姐，你的手艺真好，面条特别有嚼劲。”
她又捞了一筷子的面条塞进嘴里，搅和搅和汤水，发现原来阴市也这么坑，一碗馄饨面，馄饨三两只，其他的全是面。
这人怎么有点眼熟呐？
乔莞笑笑，抬头目光刚与她对上，整个人便是一愣。
“姑娘好生的面孔，是新来报道的吗？”卖馄饨的女人留意到乔莞这边，见她面生，而且穿的还是正编鬼差的制服，忍不住多问了两句。
乔莞吃了一口，吃进去的馄饨就是一阵烟，撑不饱肚子，却口齿留香，满嘴的肉沫味，一点也不比阳间的食物差。
她在门口的小贩那买了一碗馄饨面，拉了一张小板凳边吃边听，其实没有肉身的灵魂并不需要进食，可阴市内的鬼民虽然已经算不上人，但也想着过点“人过”的日子，所以这里的小吃、烟、酒，一切能消遣的零食都非常抢手。
“浩浩荡荡十万人马就奔白马来了。白马的守将，正是东郡太守刘延。可把刘延吓坏了，刘延一听谁？颜良？为袁绍前部先锋领十万人马奔我这儿来啦。哎呀～～他赶快给曹丞相写下了告急文书，然后，是四门紧闭呀，吓得连出来都不敢出来。”
她走走停停，这里瞧瞧，那里看看，难得下一次阴市，当然得把一些日常能用到的药物备齐，她并不急着回阳间，所以一逛就是大半日，最终背着一个行囊跟老蜗牛似的挪到了茶楼前。
乔莞穿着长袍慢吞吞的在街上走着，望了眼两旁残破古旧的房屋，也不知这些建筑都多少年了。
说书先生捏着把折扇似模似样的讲述三国志，水浒传，大明英烈等等英雄故事，吸引了不少鬼民，就连一旁的小摊小贩的生意也被带动了起来。
这日的酆都城依旧热闹，不见天日的阴市里，鬼民熙熙攘攘，不少人聚在一处，只因茶楼的门前多了一位说书先生。
八中旬，小雨连绵。
——
蛟女愣了下，低头思索了一阵转身下楼：“哼，你的事我才不管，我只要见戴明明，别让我知道你骗我，否则我让你乔家一世不得安宁。”
乔莞眯起眼，昂首挺胸：“为什么后悔，除去阴煞，他不过是缺失了一些记忆，只要人还在，感情可以慢慢培养，他可以爱上我一回，必定会有第二回，我可没那么容易放弃。”
她停了下，把玩着髪尾无所谓的道：“你后悔了吗？后悔替他除煞。”
回房时碰上蛟女，两人面面相觑，只见蛟女冷哼一声，嗔道：“你们人类真是薄情寡性，说忘就忘，说淡就淡。”
乔莞灰溜溜的带上门。
“嗯。”
“你别忙太晚。”
“嗯。”男人薄唇冷抿，并未抬头看她。
“我回房了。”她走到门边，抱着门框说。
空气顿时沉默下来，她不知还能和他说什么，又在原地站了许久，眼里晃着水光，心里终于明白，原来撒娇，耍赖已经没用了，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，她的眼泪没有任何价值。
“不用。”他由抽屉中取出一支钢笔，垂眸不再瞧她。
“喔。”她接过空的杯子，抱在怀里蹭了蹭，仍旧不放弃的与他搭话“你真的不饿吗？我给你热点饭菜，或者做点宵夜……”
傅天琅看她一眼，端起杯子喝了个干净：“你出去吧。”
“放久了会冷。”她慢慢收回手，后退两步，仍旧在做垂死挣扎。
“一会儿喝。”
乔莞愣了下，垂着眼悻悻的收回手：“参茶……”
“……莞莞。”他沉默良久，轻轻将她推开，“你先睡吧，我还要工作。”
“不困也睡。”她眨了眨水亮的大眼睛，心想自己已经明示暗示外加大胆的动手动脚了，他怎么还是无动于衷呢？
“我不困。”他面容顿沉。
“你也睡。”
乔莞不死心，又抽出另一只手去撩他的小腹，谁知双双被擒。
男人背脊一僵，突然握住她不停作乱的手：“你如果困了就回房睡觉。”
她边说边空出一只小手在他胸前画圈，一圈又一圈，范围慢慢变小，而且越划越往下……
“不早了，这些工作留到明日再处理吧。”她语气有些软，“我们回房间休息好不好？”
明显疏离的语气令她的心又凉了半截，但她深吸一口气，好半晌才缓过来。
傅天琅神色漠然，语气中并无波动：“是我疏忽，以后会记得通知你。”
“那么你下回如果要出差，或者晚上有应酬不能回来，能不能跟我说一声？”她应该是他最亲近的人，可不想再像几天前一样需要透过第三个人的嘴知道他的去向。
随着背脊一暖，傅天琅停下手中动作，轻轻点头道：“嗯。”
“琅哥，我是你的妻子。”她哼哼唧唧的表明立场。
她从鼻子里往外哼出声音，两手直接绕过他的身体，环住他的腰。
乔莞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皮，他阴煞已出，她想要个孩子不是不可能，但就是这过程有点难……
只是这孩子该怎么有？
傅天琅不喜与人亲近，却开始慢慢接受她的触碰，尽管他仍旧对她陌生，仍旧想不起她的身份，但情况已经在好转，她相信等到他们有了孩子，他们之间一定能回到从前。
她自告奋勇，好在他没有拒绝，偶尔听着他舒服的喟叹，她心中更是窃喜不已。
“我替你揉揉。”
男人停下动作，瞥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小手，葱白的五根指头，又白又嫩，并不像一个乡下丫头的手：“不累。”
“累吗？”她只会像个老妈子似的的嘘寒问暖，然后自告奋勇的捏上他的双肩。
“喔。”盯着他高大的背影，她突然没了话，明明两人相识多年，其实能说的话题还是少。
傅天琅垂下眼帘，面无表情的回到工作中：“不用，我吃过了。”
“你吃过东西了吗？我给你下碗面？”
他停了下，端起茶水喝了一口。
乔莞傻站在一旁，看一眼快凉了的参茶，又看了眼虚掩的大门，径自来到他身后：“再不喝，茶就凉了。”
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屏幕，两手不停敲击键盘，速度很快，似乎真的在忙。
傅天琅收回目光：“放着吧。”
乔莞笑眯眯的凑上前：“我泡了参茶。”
傅天琅看了看表，抬头问：“有事？”
乔莞将门推开一道缝隙：“很忙吗？”
傅天琅其实在上午已经回到公司，到公司后就开始开会，足足持续了八小时的会议却没令他显出疲态，精神反倒极为集中，到了家连招呼都没与她打便回到书房继续忙碌。
“请进。”
乔莞端着一杯参茶敲门。
三天后傅天琅终于回来了。
——
“没什么。”乔莞连忙递上，望着他来了又走的背影，摸摸鼻子没吭气。
他一眼便看见了乔莞手中的怀表，说：“看什么？”
乔莞盯了许久，知道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方叔气喘吁吁的折了回来。
那是一名很年轻的少女，目测顶多十六七岁，眉毛细细弯弯的，眼睛象清澈的小溪，瓜子脸，偏瘦，身上穿的白色旗袍，看上去很有灵气。
乔莞有些吃惊，随后当她留意到照片中男子，五官轮廓与方叔有九成相似时，之后又忍不住打量起一旁的少女。
她弯腰拾起，发现这枚怀表虽然老旧，但做工却非常精细，打开之后，里面赫然贴着一张发黄的老照片。
乔莞一摇脑袋，拒绝继续伤春悲秋，可刚要踏出门口，目光便被地上的一枚银制的怀表吸了去。
她摸摸又凉了数分的小心肝，图什么？自然是图她的男人，可她的男人对她不闻不问，家里的佣人也没把她当回事，她每日一个人回来，一个人在房里等他，等不到就睡了，这种日子一过又是数月……
老管家没理她，转身离开了厨房，剩下乔莞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角落站着。
乔莞顿了下，随即“喔”了一声，向后仰了仰脖子说道：“说了，不过让我给忘了，瞧我这记性……”
老头顿了下，冷笑道：“少爷没和你说他这两天出差，今晚不回来？”
乔莞往空杯子里倒了点水，听着老管家盖上盖子的响动，不答反问道：“琅哥还没回来么？”
“你到底图什么？”
“你……”他想骂她蠢，一个乡下丫头，却成日只知傻笑，死缠烂打的黏着他的少爷，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，若是懂点事的，拿点钱就打发了，偏偏只有她……
乔莞抱着杯子傻笑：“我阿妈不教我这些，况且我不过是一个小女人，腰不粗，脑袋不大，既不能办啥大事，也不喜欢戴什么帽子，我只想安安分分的在家里伺候我的男人，和他平淡的过一辈子。”
“看来乔小姐还是不明白，不知乔夫人有人没有教过你，多粗的腰办多大的事，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？”
“明白，当然明白。”乔莞笑眯眯的道，“阿妈自小就教我，嫁人之后就得踏踏实实，本本分分的过日子，方叔你放心，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琅哥，绝不会让他冷着，饿着，我……”
知道，当然知道，如今他连圈子都不肯绕，她怎会听不懂？
乔莞还是不吭气。
方叔瞥她一眼，冷冷的道：“相信乔小姐也是个‘明白人’，知道我的意思。”
乔莞噎了下，继续装哑巴。
老头抿着唇，话中有话道：“倒也没什么，不过是自身的一些经验罢了，这日子要想过得好啊，就该当个本分的明白人，乔小姐知道什么叫明白人么？就是明白什么‘该做’，什么‘不该做’，好高骛远，盲目高攀，到头来不仅害人害己，指不定两头不讨好，最后落得一场空。”
乔莞抱着空的玻璃杯子，沉默良久后点头：“方叔想和我说什么？”
老头没理她，掀开锅盖舀了一大勺子热汤：“虽然我这人没读过几年书，但活了大半辈子，对于做人的道理，还是有些心得，不知乔小姐愿不愿意花点时间，听听我这老头子的唠嗑？”
别说，千万别说，就算不说她也知道。
乔莞一愣，低头看了眼水槽中的自己。
不是少夫人，而是乔小姐。
“乔小姐，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。”
方叔年纪不大，看上顶多六十左右，浑身没多少肉，干干瘦瘦，硬头硬脑，说起话来总像是憋着一口气，小小的眼睛不时往乔莞身上扫，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。
那是在傅家帮佣了数十年的管家，别人叫他方叔，十几年前傅老爷、夫人双双离世，剩下一名幼子流落在外，他本以为少爷也随老爷而去，便心灰意冷的移民加拿大，从此不问世事，直到收到傅天琅回归的消息，才匆匆回国。
听着一道低哑的咳嗽声，她悄悄瞥了对方一眼，却没吭气。
刚倒好水，厨房里多了个人。
她不是什么娇小姐，乡下丫头从来不用人伺候。
乔莞摸摸鼻子，没怎么在意的去厨房找水喝。
刚进门便碰上了几名佣人，见了她这个少奶奶，却没有与她打招呼，视而不见的由她身侧走过。
所以她不喜欢住在傅家，但傅天琅回来了，她没理由不跟着……
而且听说傅老爷子生前是个收藏家，从正门进去，到处都摆置着许多古董家具、字幅字画，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，看的乔莞摸也不是，看也不是，就怕一不小心就磕破了。
这是一幢有着百年历史的私人住宅，外表是典型的法国式花园洋房风格，墙面绕着随季节变幻色彩的蔓藤，外墙则嵌着或黑或白的鹅卵石，屋面微孟沙坡面式的，铺着红色的平板瓦，干净洗练而不落俗套。
她低头行走，穿过小花园，终于抵达了傅家正门。
她什么也没看见……什么也没看见，她是正常人，至少在世人眼中是个正常人，可不能再像上回一样，左绕右绕的行走，险些被路人当做了神经病。
乔莞充耳不闻，眼观鼻比关心的从阴魂身上穿过。
荧光不时由地底下冒出，行色匆匆的自她身侧掠过，有一些认出她的身份，弯腰，毕恭毕敬的叫了声：“乔阴司。”
听着雨水敲上伞背的声响，乔莞垂着脑袋，一个人走在黑暗的街道上。
七月鬼门开，百鬼夜行阳世间。
——
六月的天气已经转热，乔莞又是一个人站了许久，抬头看着天空，又拉扯了一把脑袋上的方帽，她长这么大，还是第一次穿学士服，第一次大学毕业，可当初送她来报道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。
赵灵不作声，心知肚明的走了。
乔莞摸摸鼻子：“他工作忙。”
乔莞留意到周围或惊叹或惋惜的眼神，不外乎是这么俊美的男人怎么摊上了一个国字脸，粗浓眉，五官普通甚至连清秀都算不上的女人？
如今在一片黑袍当中，赵灵这身暗黄显得尤为扎眼，不过再扎眼，也没有她身后的男人引人注目。
熬了四年好不容易毕业，大家伙全是一身方帽黑袍的学士服，唯独赵灵，始终穿着他们赵家代代相传的道袍。
乔莞回过头，打量起赵灵的衣着。
“傅天琅。”赵灵抿着唇，指名道姓的道。
“谁？”乔莞装傻。
“他没有来？”赵灵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，身后始终跟着那只衣冠楚楚的金瞳僵尸。
一个个，一双双，一群群，只有她形单影只，孤零零一人。
时光如水，她站在人群中听完校长在毕业典礼上的致辞，拉了拉自己的学士服走到一旁，本想找个地方清静清静，谁知到哪都能看到恋人相拥，父母喜极而泣，庆祝子女毕业的画面。
“咔擦”一声，乔莞望着镜头微笑，一晃眼，她的大学生涯也结束了。
乔莞从人群中回头，随后慢吞吞的走了过去。
“乔莞，过来拍照了！”
六月的风中飘散着麦子熟透的气息，又一个毕业的季节来临了。
——
听说赵灵最近接了几单棘手的案子，也许她可以去打打下手？
好在为时不晚，打工吧。
几只乌鸦从头顶飞过，她对着天空叹了口气。
傅天琅那……她开不了口，乔妈那……更不能说，如今终于明白经济不独立的可怕性……
不过因为乔莞的突然变卦，她之前交给房东的押金没了，灰溜溜的走出小巷，她摸摸又干又扁的荷包，开始琢磨起零花钱的事。
于是，当那名四十来岁快瘦成人干的房东推门进来时，房中站着的又是两名少女。
“痛，痛，痛，快松嘴。”她认准了蛟女不会伤人，倒也不怕，只是随着楼梯下的脚步声越走越近，她情急之下只能改口：“好，好，我让你跟着还不行么？”
乔莞委屈了，她老公不喜欢家里进陌生人她有什么办法，她一没钱二没人，能有个瓦片让这条“乡下蛇”遮头就不错了。
居然穷得让她这条未来的神龙大人住这四处漏风的破房子。
蛟女不服气：“不要脸，谁死缠着你，你若是能把戴明明找来，姑奶奶还不乐意待在这呢，臭穷酸！”
乔莞吓破了胆，赶紧抱住那颗“蛇头”，嚷嚷道：“等，等等！在没找到人之前，你死缠着我也无济于事呀！”
不用瞧她也知道手臂破皮了。
随着在手臂上蔓延的刺痛，乔莞蓦然的瞪大眼。
蛟女没回答，看了她许久，突然一咬牙：“我虽离群隐居多年，却也不是傻子，你无端端将我安置在这作甚？是不是反悔不想帮我找戴明明了？你说话！今儿个不说清楚，我就咬断你的胳膊！”
耳畔不时的响起巨蛟愤怒的喘息，乔莞含混的说：“别着急，答应的事我当然会做到，只是在没找到戴明明之前，你先安心住下，回头若有消息，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。”
她既然替傅天琅除去了阴煞，那么等同于放弃化龙的机会，连龙都当不成了，杀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？
“你别冲动。”她瞅一眼蛟龙身上的阴煞，立即推翻了刚才的想法。
“哎呀！”乔莞被吓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，随后当她发现蛟女并未使劲，只是松松的叼着的时候，悄悄松了口气。
话音方落，蛟女突然一张嘴咬住了她一条胳膊。
乔莞脸色白了白：“你不是不能杀生么？”
其实她自个儿也不好受，但仍旧张着嘴，哈着气，冲着乔莞威胁道：“哼！我就知道，你们凡人最不讲信用了！姑奶奶不是好惹的，我限你一个月内给我把戴明明找来，否则我就要你的命！”
出租房不过二十平米，这点小小的空间，要容纳一条蛟龙实在勉强了，只见化龙后的蛟女蛇尾贴着脑袋，整个柔软的身子就像挤在一个小盒子里，几乎拧成了一捆麻花……
幸好房东下楼接电话，否则若让他瞧到这只快把他家天花板撑裂的怪物，不得活活吓死！
“吓！你这是作甚？快，快变回来！”
瞅着近在咫尺，并不是朝自己喷气的“大黄蛇”，乔莞吓得眼睛都直了。
几乎是瞬间，方才还满屋子蹦跶的少女子在一团白雾中消失，紧接着，出现在乔莞面前的便是一条几乎快将整个出租屋挤破的巨蛇。
进了屋，蛟女起初还会好奇的这里摸摸，那里看看，但等她明白乔莞的意思之后，直接炸了毛。
偷偷交往，她甚至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对方。
原来金玲和方德生曾是青梅竹马，两人一同长大，一同在傅家帮佣，可谓两小无猜，感情极好。
乔莞瞅着时间充足，倒也不着急催她，在一旁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，听她讲述自己生前的种种。
金玲抬起头，见乔莞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，抱着锅铲哭哭啼啼的蹲了下来。
虽然世间情爱，终究敌不过一碗孟婆汤。
乔莞咬咬牙，到嘴的话却说不出，她觉得让一个人带着“爱”走，总比满怀怨恨的离开要好。
——别等了，没有你，他一样过得很好，对他来说，你的存在或许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道风景，转瞬即逝，有点良心的，到老了之后还会稍微念想念想，但他除了带着一张怀旧的老照片，已经儿孙满堂。
乔莞抿着唇，仍是摇头，且不提她担不起这份重责，光是方叔已经结婚生子，儿子都三十好几定居国外了，她便认为他不值得金玲再等待下去。
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，可看着乔莞严肃的脸孔，她掩面抽泣：“大人，我给您跪下了，求求您就帮我一次吧。”
而在这千年之中，或许能看到在奈何桥上走过的爱人，但言语不能相通，只能一遍遍的看着，熬着，直到连自己也忘了在等待什么……
提到忘川河，金玲哽咽出声，地府中人都知道忘川，许多人为了不喝孟婆汤，为了再见一面心中所爱之人，纷纷义无反顾的跳入忘川河，但入了忘川，必须等待上千年才能投胎。
乔莞板起脸：“阴魂到了时辰自然要还阳，你若是赖着不走，上头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，除非你入忘川河……”
所以鬼民们若想与亲人联系，还得高价收买鬼头让其送信，不过价格也略过，送一封信的钱能买三个小香火了。
乔莞低头沉吟了一会儿，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，地府里除了吃的喝的，就属香火最贵，而给阳间人托梦的‘托梦香’，可是比她兜里的小香火贵了十倍不止。
金玲苦笑：“我小本经营，怎买得起托梦香？”
乔莞摇了摇头：“地府有地府的规矩，你这么做会令我很为难，假如你想与他相见，为什么不知给他托梦呢？”
金玲轻轻一叹：“没关系，我可以等，哪怕日日守在鬼门关前，我也想见他最后一面。”
乔莞想了想，说：“可万一方叔长命百岁，你岂不是要再多等四十多年？”
金玲抹去眼角边的泪，哽咽道：“我知道大人的难处，但我等了几十年，只为见他一面，和他说一会儿，只要能澄清当年的误会，我这桩心事也算了了，到时便能干干净净的入轮回，重新做人。”
乔莞忍不住轻叹，唉，世界真小……真小……
起初她觉得这女人面熟，却如何也想不起来，尔后当她翻看她的档案，才明白，原来方叔照片中的女人，就是在阴市卖馄饨面的金玲。
乔莞摸摸鼻子，又翻了翻手中的册子。
女人震惊的抬眸，视线紧紧的落在她脸上：“是，我等的人就是德生，可，可你怎会知道？”
乔莞看了她许久，问道：“恕我直言，你苦苦等候的人可是方叔，方德生？”
叮叮咚咚，是指尖锁链发出的脆响。
金玲一言不发的低着螓首，沉吟了许久后才肯开口：“不瞒大人，其实小女子一直在等一个人，等到他之后自然会随你投胎。”
“为什么？你不想重新做人吗？”她瞪大眼。
正是因为知道这点，乔莞才会应得如此爽快。
乔莞抬头看了她一眼，心里有些纳闷，按理来说，带鬼民投胎也算是一桩美差，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份资质能在地府做杂役为前世赎罪，而阴市又是整日暗无天日，阴气森森的地方，鬼民们为了尽早还阳，连鬼差都要百般讨好，所以能投胎，可是一大好事呀。
“……大人，不知可否再通融几日，就让我在这里再多待一些时候？”她握着铁勺的手微微颤抖着，一张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，如今看来更显惨白。
酆都城内总是阴风真真，有几位鬼民闻香前来买馄饨面，金玲却直接收了摊子。
金玲便是其中之一。
这回，乔莞之所以回地府，也是因为最近人手不足，郑叔临时将几只阴魂交到了她的手上，而瞅着有报酬能收，乔莞自然欢欢喜喜的答应了。
世上有许多意外，活人有，死人亦然，然而一些因为意外死亡，阳寿却未尽的人，被鬼差带回之后要么就是在地府内当个小小的杂役（比如她），要么就是暂居阴市，也就是常说的鬼民，而等到时机成熟，自有鬼差送其投胎。
乔莞搓搓鼻子，好不容易翻到她的档案，但在略略扫过一眼后，目光便是一滞，沉默了许久才轻咳道：“金玲，你阳寿已尽，我带你投胎去吧。”
女人一愣，登时严肃了表情：“是。”
“你可是金玲？”乔莞掏了掏耳朵，从包里找出一本又旧又厚的本子，随便翻了翻还被飞起的烟尘呛出了一个喷嚏。
“阴司大人，请问还有什么事？”女人望着乔莞的玉佩，心中窝火，无奈对方是地痞无赖，不能得罪。
不好，这个穷鬼阴司不会是吃不饱，又想白吃她的馄饨了吧？这食物的香火可是很贵的，她小本经营可受不得这种白吃白喝的人呀。
女人看她一眼，面上很快流露出吃惊的神色，并暗叫不妙。
等到她心满意足的吃饱喝足，便搓搓嘴，提起衣摆朝摊子前的女人走去。
台上的说书人越说越激动，激动得那唾沫乱飞，乔莞原本为了听得清楚而坐得很近，见状连忙板着小板凳去了后排。
“关羽吩咐一声：”抬，刀，备马！“把赤兔兽给拉过来了，他这是第一次骑赤兔兽出征啊。云长飞身上马，凤目圆睁蚕眉直竖倒提青龙大刀，这匹马象一朵红云似的～扑呜～～～～由打山头就飘～～下去了。行如风快似电崭眼的工夫儿杀到了敌阵！”
女人皮笑肉不笑，转身走了。
而乔莞这光吃饭不干活的“官”收起好处来可是一点不手软，当即又得寸进尺的顺了一碗馄饨，嚼吧嚼吧还得夸赞两声：“这馄饨滑，真滑。”
乔莞不与她客气，立即老实不客气的收下，地府的鬼差相当于民间的衙役，虽然不至于收保护费，但平日也有不少鬼民为行事方便，而给他们当差的少许“好处”。
“不用钱，这碗就让我请客。”女人笑笑，眉眼弯弯，眼睛清亮就像小泉。
她喜滋滋的掏钱，对方却拒绝了。
乔莞捏着筷子捞了捞，发现这碗的馄饨要比头一晚多很多。
“那就多吃点。”女人殷勤的又递了一碗给她。
女人掩着嘴笑，二十三四的年纪，死的时候年纪应该很轻，而且瘦瘦小小的个头，往摊子后一站，不注意瞧，她整个人便让招牌挡了去。
“是呀，姐姐，你的手艺真好，面条特别有嚼劲。”
她又捞了一筷子的面条塞进嘴里，搅和搅和汤水，发现原来阴市也这么坑，一碗馄饨面，馄饨三两只，其他的全是面。
这人怎么有点眼熟呐？
乔莞笑笑，抬头目光刚与她对上，整个人便是一愣。
“姑娘好生的面孔，是新来报道的吗？”卖馄饨的女人留意到乔莞这边，见她面生，而且穿的还是正编鬼差的制服，忍不住多问了两句。
乔莞吃了一口，吃进去的馄饨就是一阵烟，撑不饱肚子，却口齿留香，满嘴的肉沫味，一点也不比阳间的食物差。
她在门口的小贩那买了一碗馄饨面，拉了一张小板凳边吃边听，其实没有肉身的灵魂并不需要进食，可阴市内的鬼民虽然已经算不上人，但也想着过点“人过”的日子，所以这里的小吃、烟、酒，一切能消遣的零食都非常抢手。
“浩浩荡荡十万人马就奔白马来了。白马的守将，正是东郡太守刘延。可把刘延吓坏了，刘延一听谁？颜良？为袁绍前部先锋领十万人马奔我这儿来啦。哎呀～～他赶快给曹丞相写下了告急文书，然后，是四门紧闭呀，吓得连出来都不敢出来。”
她走走停停，这里瞧瞧，那里看看，难得下一次阴市，当然得把一些日常能用到的药物备齐，她并不急着回阳间，所以一逛就是大半日，最终背着一个行囊跟老蜗牛似的挪到了茶楼前。
乔莞穿着长袍慢吞吞的在街上走着，望了眼两旁残破古旧的房屋，也不知这些建筑都多少年了。
说书先生捏着把折扇似模似样的讲述三国志，水浒传，大明英烈等等英雄故事，吸引了不少鬼民，就连一旁的小摊小贩的生意也被带动了起来。
这日的酆都城依旧热闹，不见天日的阴市里，鬼民熙熙攘攘，不少人聚在一处，只因茶楼的门前多了一位说书先生。
八中旬，小雨连绵。
——
蛟女愣了下，低头思索了一阵转身下楼：“哼，你的事我才不管，我只要见戴明明，别让我知道你骗我，否则我让你乔家一世不得安宁。”
乔莞眯起眼，昂首挺胸：“为什么后悔，除去阴煞，他不过是缺失了一些记忆，只要人还在，感情可以慢慢培养，他可以爱上我一回，必定会有第二回，我可没那么容易放弃。”
她停了下，把玩着髪尾无所谓的道：“你后悔了吗？后悔替他除煞。”
回房时碰上蛟女，两人面面相觑，只见蛟女冷哼一声，嗔道：“你们人类真是薄情寡性，说忘就忘，说淡就淡。”
乔莞灰溜溜的带上门。
“嗯。”
“你别忙太晚。”
“嗯。”男人薄唇冷抿，并未抬头看她。
“我回房了。”她走到门边，抱着门框说。
空气顿时沉默下来，她不知还能和他说什么，又在原地站了许久，眼里晃着水光，心里终于明白，原来撒娇，耍赖已经没用了，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，她的眼泪没有任何价值。
“不用。”他由抽屉中取出一支钢笔，垂眸不再瞧她。
“喔。”她接过空的杯子，抱在怀里蹭了蹭，仍旧不放弃的与他搭话“你真的不饿吗？我给你热点饭菜，或者做点宵夜……”
傅天琅看她一眼，端起杯子喝了个干净：“你出去吧。”
“放久了会冷。”她慢慢收回手，后退两步，仍旧在做垂死挣扎。
“一会儿喝。”
乔莞愣了下，垂着眼悻悻的收回手：“参茶……”
“……莞莞。”他沉默良久，轻轻将她推开，“你先睡吧，我还要工作。”
“不困也睡。”她眨了眨水亮的大眼睛，心想自己已经明示暗示外加大胆的动手动脚了，他怎么还是无动于衷呢？
“我不困。”他面容顿沉。
“你也睡。”
乔莞不死心，又抽出另一只手去撩他的小腹，谁知双双被擒。
男人背脊一僵，突然握住她不停作乱的手：“你如果困了就回房睡觉。”
她边说边空出一只小手在他胸前画圈，一圈又一圈，范围慢慢变小，而且越划越往下……
“不早了，这些工作留到明日再处理吧。”她语气有些软，“我们回房间休息好不好？”
明显疏离的语气令她的心又凉了半截，但她深吸一口气，好半晌才缓过来。
傅天琅神色漠然，语气中并无波动：“是我疏忽，以后会记得通知你。”
“那么你下回如果要出差，或者晚上有应酬不能回来，能不能跟我说一声？”她应该是他最亲近的人，可不想再像几天前一样需要透过第三个人的嘴知道他的去向。
随着背脊一暖，傅天琅停下手中动作，轻轻点头道：“嗯。”
“琅哥，我是你的妻子。”她哼哼唧唧的表明立场。
她从鼻子里往外哼出声音，两手直接绕过他的身体，环住他的腰。
乔莞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皮，他阴煞已出，她想要个孩子不是不可能，但就是这过程有点难……
只是这孩子该怎么有？
傅天琅不喜与人亲近，却开始慢慢接受她的触碰，尽管他仍旧对她陌生，仍旧想不起她的身份，但情况已经在好转，她相信等到他们有了孩子，他们之间一定能回到从前。
她自告奋勇，好在他没有拒绝，偶尔听着他舒服的喟叹，她心中更是窃喜不已。
“我替你揉揉。”
男人停下动作，瞥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小手，葱白的五根指头，又白又嫩，并不像一个乡下丫头的手：“不累。”
“累吗？”她只会像个老妈子似的的嘘寒问暖，然后自告奋勇的捏上他的双肩。
“喔。”盯着他高大的背影，她突然没了话，明明两人相识多年，其实能说的话题还是少。
傅天琅垂下眼帘，面无表情的回到工作中：“不用，我吃过了。”
“你吃过东西了吗？我给你下碗面？”
他停了下，端起茶水喝了一口。
乔莞傻站在一旁，看一眼快凉了的参茶，又看了眼虚掩的大门，径自来到他身后：“再不喝，茶就凉了。”
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屏幕，两手不停敲击键盘，速度很快，似乎真的在忙。
傅天琅收回目光：“放着吧。”
乔莞笑眯眯的凑上前：“我泡了参茶。”
傅天琅看了看表，抬头问：“有事？”
乔莞将门推开一道缝隙：“很忙吗？”
傅天琅其实在上午已经回到公司，到公司后就开始开会，足足持续了八小时的会议却没令他显出疲态，精神反倒极为集中，到了家连招呼都没与她打便回到书房继续忙碌。
“请进。”
乔莞端着一杯参茶敲门。
三天后傅天琅终于回来了。
——
“没什么。”乔莞连忙递上，望着他来了又走的背影，摸摸鼻子没吭气。
他一眼便看见了乔莞手中的怀表，说：“看什么？”
乔莞盯了许久，知道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方叔气喘吁吁的折了回来。
那是一名很年轻的少女，目测顶多十六七岁，眉毛细细弯弯的，眼睛象清澈的小溪，瓜子脸，偏瘦，身上穿的白色旗袍，看上去很有灵气。
乔莞有些吃惊，随后当她留意到照片中男子，五官轮廓与方叔有九成相似时，之后又忍不住打量起一旁的少女。
她弯腰拾起，发现这枚怀表虽然老旧，但做工却非常精细，打开之后，里面赫然贴着一张发黄的老照片。
乔莞一摇脑袋，拒绝继续伤春悲秋，可刚要踏出门口，目光便被地上的一枚银制的怀表吸了去。
她摸摸又凉了数分的小心肝，图什么？自然是图她的男人，可她的男人对她不闻不问，家里的佣人也没把她当回事，她每日一个人回来，一个人在房里等他，等不到就睡了，这种日子一过又是数月……
老管家没理她，转身离开了厨房，剩下乔莞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角落站着。
乔莞顿了下，随即“喔”了一声，向后仰了仰脖子说道：“说了，不过让我给忘了，瞧我这记性……”
老头顿了下，冷笑道：“少爷没和你说他这两天出差，今晚不回来？”
乔莞往空杯子里倒了点水，听着老管家盖上盖子的响动，不答反问道：“琅哥还没回来么？”
“你到底图什么？”
“你……”他想骂她蠢，一个乡下丫头，却成日只知傻笑，死缠烂打的黏着他的少爷，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，若是懂点事的，拿点钱就打发了，偏偏只有她……
乔莞抱着杯子傻笑：“我阿妈不教我这些，况且我不过是一个小女人，腰不粗，脑袋不大，既不能办啥大事，也不喜欢戴什么帽子，我只想安安分分的在家里伺候我的男人，和他平淡的过一辈子。”
“看来乔小姐还是不明白，不知乔夫人有人没有教过你，多粗的腰办多大的事，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？”
“明白，当然明白。”乔莞笑眯眯的道，“阿妈自小就教我，嫁人之后就得踏踏实实，本本分分的过日子，方叔你放心，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琅哥，绝不会让他冷着，饿着，我……”
知道，当然知道，如今他连圈子都不肯绕，她怎会听不懂？
乔莞还是不吭气。
方叔瞥她一眼，冷冷的道：“相信乔小姐也是个‘明白人’，知道我的意思。”
乔莞噎了下，继续装哑巴。
老头抿着唇，话中有话道：“倒也没什么，不过是自身的一些经验罢了，这日子要想过得好啊，就该当个本分的明白人，乔小姐知道什么叫明白人么？就是明白什么‘该做’，什么‘不该做’，好高骛远，盲目高攀，到头来不仅害人害己，指不定两头不讨好，最后落得一场空。”
乔莞抱着空的玻璃杯子，沉默良久后点头：“方叔想和我说什么？”
老头没理她，掀开锅盖舀了一大勺子热汤：“虽然我这人没读过几年书，但活了大半辈子，对于做人的道理，还是有些心得，不知乔小姐愿不愿意花点时间，听听我这老头子的唠嗑？”
别说，千万别说，就算不说她也知道。
乔莞一愣，低头看了眼水槽中的自己。
不是少夫人，而是乔小姐。
“乔小姐，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。”
方叔年纪不大，看上顶多六十左右，浑身没多少肉，干干瘦瘦，硬头硬脑，说起话来总像是憋着一口气，小小的眼睛不时往乔莞身上扫，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。
那是在傅家帮佣了数十年的管家，别人叫他方叔，十几年前傅老爷、夫人双双离世，剩下一名幼子流落在外，他本以为少爷也随老爷而去，便心灰意冷的移民加拿大，从此不问世事，直到收到傅天琅回归的消息，才匆匆回国。
听着一道低哑的咳嗽声，她悄悄瞥了对方一眼，却没吭气。
刚倒好水，厨房里多了个人。
她不是什么娇小姐，乡下丫头从来不用人伺候。
乔莞摸摸鼻子，没怎么在意的去厨房找水喝。
刚进门便碰上了几名佣人，见了她这个少奶奶，却没有与她打招呼，视而不见的由她身侧走过。
所以她不喜欢住在傅家，但傅天琅回来了，她没理由不跟着……
而且听说傅老爷子生前是个收藏家，从正门进去，到处都摆置着许多古董家具、字幅字画，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，看的乔莞摸也不是，看也不是，就怕一不小心就磕破了。
这是一幢有着百年历史的私人住宅，外表是典型的法国式花园洋房风格，墙面绕着随季节变幻色彩的蔓藤，外墙则嵌着或黑或白的鹅卵石，屋面微孟沙坡面式的，铺着红色的平板瓦，干净洗练而不落俗套。
她低头行走，穿过小花园，终于抵达了傅家正门。
她什么也没看见……什么也没看见，她是正常人，至少在世人眼中是个正常人，可不能再像上回一样，左绕右绕的行走，险些被路人当做了神经病。
乔莞充耳不闻，眼观鼻比关心的从阴魂身上穿过。
荧光不时由地底下冒出，行色匆匆的自她身侧掠过，有一些认出她的身份，弯腰，毕恭毕敬的叫了声：“乔阴司。”
听着雨水敲上伞背的声响，乔莞垂着脑袋，一个人走在黑暗的街道上。
七月鬼门开，百鬼夜行阳世间。
——
六月的天气已经转热，乔莞又是一个人站了许久，抬头看着天空，又拉扯了一把脑袋上的方帽，她长这么大，还是第一次穿学士服，第一次大学毕业，可当初送她来报道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。
赵灵不作声，心知肚明的走了。
乔莞摸摸鼻子：“他工作忙。”
乔莞留意到周围或惊叹或惋惜的眼神，不外乎是这么俊美的男人怎么摊上了一个国字脸，粗浓眉，五官普通甚至连清秀都算不上的女人？
如今在一片黑袍当中，赵灵这身暗黄显得尤为扎眼，不过再扎眼，也没有她身后的男人引人注目。
熬了四年好不容易毕业，大家伙全是一身方帽黑袍的学士服，唯独赵灵，始终穿着他们赵家代代相传的道袍。
乔莞回过头，打量起赵灵的衣着。
“傅天琅。”赵灵抿着唇，指名道姓的道。
“谁？”乔莞装傻。
“他没有来？”赵灵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，身后始终跟着那只衣冠楚楚的金瞳僵尸。
一个个，一双双，一群群，只有她形单影只，孤零零一人。
时光如水，她站在人群中听完校长在毕业典礼上的致辞，拉了拉自己的学士服走到一旁，本想找个地方清静清静，谁知到哪都能看到恋人相拥，父母喜极而泣，庆祝子女毕业的画面。
“咔擦”一声，乔莞望着镜头微笑，一晃眼，她的大学生涯也结束了。
乔莞从人群中回头，随后慢吞吞的走了过去。
“乔莞，过来拍照了！”
六月的风中飘散着麦子熟透的气息，又一个毕业的季节来临了。
——
听说赵灵最近接了几单棘手的案子，也许她可以去打打下手？
好在为时不晚，打工吧。
几只乌鸦从头顶飞过，她对着天空叹了口气。
傅天琅那……她开不了口，乔妈那……更不能说，如今终于明白经济不独立的可怕性……
不过因为乔莞的突然变卦，她之前交给房东的押金没了，灰溜溜的走出小巷，她摸摸又干又扁的荷包，开始琢磨起零花钱的事。
于是，当那名四十来岁快瘦成人干的房东推门进来时，房中站着的又是两名少女。
“痛，痛，痛，快松嘴。”她认准了蛟女不会伤人，倒也不怕，只是随着楼梯下的脚步声越走越近，她情急之下只能改口：“好，好，我让你跟着还不行么？”
乔莞委屈了，她老公不喜欢家里进陌生人她有什么办法，她一没钱二没人，能有个瓦片让这条“乡下蛇”遮头就不错了。
居然穷得让她这条未来的神龙大人住这四处漏风的破房子。
蛟女不服气：“不要脸，谁死缠着你，你若是能把戴明明找来，姑奶奶还不乐意待在这呢，臭穷酸！”
乔莞吓破了胆，赶紧抱住那颗“蛇头”，嚷嚷道：“等，等等！在没找到人之前，你死缠着我也无济于事呀！”
不用瞧她也知道手臂破皮了。
随着在手臂上蔓延的刺痛，乔莞蓦然的瞪大眼。
蛟女没回答，看了她许久，突然一咬牙：“我虽离群隐居多年，却也不是傻子，你无端端将我安置在这作甚？是不是反悔不想帮我找戴明明了？你说话！今儿个不说清楚，我就咬断你的胳膊！”
耳畔不时的响起巨蛟愤怒的喘息，乔莞含混的说：“别着急，答应的事我当然会做到，只是在没找到戴明明之前，你先安心住下，回头若有消息，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。”
她既然替傅天琅除去了阴煞，那么等同于放弃化龙的机会，连龙都当不成了，杀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？
“你别冲动。”她瞅一眼蛟龙身上的阴煞，立即推翻了刚才的想法。
“哎呀！”乔莞被吓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，随后当她发现蛟女并未使劲，只是松松的叼着的时候，悄悄松了口气。
话音方落，蛟女突然一张嘴咬住了她一条胳膊。
乔莞脸色白了白：“你不是不能杀生么？”
其实她自个儿也不好受，但仍旧张着嘴，哈着气，冲着乔莞威胁道：“哼！我就知道，你们凡人最不讲信用了！姑奶奶不是好惹的，我限你一个月内给我把戴明明找来，否则我就要你的命！”
出租房不过二十平米，这点小小的空间，要容纳一条蛟龙实在勉强了，只见化龙后的蛟女蛇尾贴着脑袋，整个柔软的身子就像挤在一个小盒子里，几乎拧成了一捆麻花……
幸好房东下楼接电话，否则若让他瞧到这只快把他家天花板撑裂的怪物，不得活活吓死！
“吓！你这是作甚？快，快变回来！”
瞅着近在咫尺，并不是朝自己喷气的“大黄蛇”，乔莞吓得眼睛都直了。
几乎是瞬间，方才还满屋子蹦跶的少女子在一团白雾中消失，紧接着，出现在乔莞面前的便是一条几乎快将整个出租屋挤破的巨蛇。
进了屋，蛟女起初还会好奇的这里摸摸，那里看看，但等她明白乔莞的意思之后，直接炸了毛。